“李大夫。”
郭宇穿着一身常服,来到李旭的诊所。
李旭急忙起身迎接,装作不知道的样子,“郭主任,您怎么过来了?”
“来学习的。“郭宇坦然道,“漏汗之症我治不好,你一出手就药到病除,我当然要来取经。”
李旭请郭宇坐下,拿出张淑芬的病历:“您太客气了,其实您的诊断完全正确,只是药量上————”
“太保守了。“郭宇苦笑,“我总想着夏天用温热药要谨慎,却忽略了“药不胜病“的道理。”
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沉疴重病非起于一时之感,不少沉疴痼疾往往迁延难愈,病程日久,常常夹湿夹痰,气虚、血瘀、热毒、积滞、阴阳两虚等兼而有之,其病机错综复杂,证候真假难辨。
病相当于魔,药相当于道。
魔高一尺,道必须高一丈。
才能压过对方。
否则,反会受其害。
两人开始深入讨论病例。
李旭解释道:“《伤寒论》从未说过夏季不能用温热药,关键是有是证用是方。张阿姨阳气大伤,非大剂量附子不能回阳救逆。”
郭宇提出心中疑问:“30克附子,不会中毒吗?
”
“炮制得法,久煎去毒,剩下的只有温阳功效。“李旭回答,“我选用的附子都是上乘的,毒性又少一分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郭宇恍然。
他只记得附子有毒,用量需慎之又慎。
却忽略了,毒性是可以祛除的。
“李大夫,我这里还有一则病案,想要请教你。”
郭宇从包里取出一叠装订整齐的病历,递给李旭。
纸张边角已经有些卷曲,显然被翻阅过多次。
李旭双手接过,仔细阅读起来。
诊室里一时安静下来,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。
窗外,夏末的知了声隐约传来,为这静谧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生气。
患者,女,62岁。202x年7月29日初诊。
久咳不愈一年多。
平时容易感冒,1年前,在空调房中因衣服单薄而不慎受寒,随后即咳嗽不止,吐白泡沫痰,从未间断。
1个月前,又因在室外再次感受风寒,使咳嗽加剧。
长期以消炎止咳西药治疔,中药亦服数十剂,未见显效。
“这个病例————”
李旭振奋精神,全力思索。
情报中并没有提及此病例。
但是,李旭受到张淑芬病案的启发,觉得这个病例也应该用同样的方法。
不过还需要确认一下。
他抬头看向郭宇:“清热化痰、宣肺止咳之类?
”
郭宇点点头,眼中带着困惑:“我接手这个病例已经两个月,换了四个方子,从桑菊饮到清金化痰汤,效果都不理想。”
李旭继续往下看,当读到“吐凉痰涎沫,背心恶寒,四肢逆冷“时,眼睛突然一亮:“郭主任,患者痰是凉的?
“对,特意问过,确实是凉痰。“郭宇回忆道,“患者是老人,她多次说不小心吐在手上,非常凉。
李旭的手拿着病例,一句话不说。
脑子则快速思考,回忆所有看过的医书,以查找相应的解决方案。
郭宇在一旁静静呆着,没有催促。
因为他知道,医生思考的时候,最不能打扰,否则好不容易有了思路会被打断。
“舌质淡,苔白微腻,脉细弱————纳呆便溏,小便清长————”
李旭突然想起父亲曾经留下的一则病案,立刻有了决断:“这不是普通咳嗽,是寒饮郁肺!
所谓寒饮,是指具有寒性特征的病理水湿积聚。
其形成与肺、脾、肾三脏功能失调密切相关。
外因外感寒邪侵袭肺胃,使津液输布受阻。
内因脾阳不足无法运化水湿,或肾阳虚衰不能温化水液,导致水饮内停。
“寒饮?“郭宇身体微微前倾,“可患者长期在空调房受寒,又复感风寒,不是应该化热了吗?
”
“不是这样的。“李旭摇摇头,从身后书架上取下一本《金匮要略》,翻到痰饮咳嗽篇,“病痰饮者,当以温药和之“,患者素体阳虚,寒饮内停,再感外寒,形成内外皆寒之证。
他指着病历上的征状一一分析:“凉痰为寒饮之铁证;背心恶寒是阳虚不能温煦;四肢逆冷为阳气不达四末;便溏尿清更是脾肾阳虚之象。这些征状组合起来,就是典型的寒饮咳嗽。
郭宇眼中渐渐浮现恍然之色:“所以清热化痰反而雪上加霜————
”
“正是。“李旭点头,“清热药寒凉伤阳,化痰药多辛燥耗气,用于此证,如同以冰救火。”
李旭拿出处方笺,笔走龙蛇:“此证需三方合用——麻黄细辛附子汤温阳解表,苓甘五味姜辛汤化饮止咳,桂枝加黄芪汤调和营卫。”
郭宇凑近看处方:“麻黄6克,附子20克,细辛10克————这么大量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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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病重药轻,如隔靴搔痒。“李旭笔下不停,“患者寒饮郁肺年馀,非重剂不能撼动。”
他继续写着:“茯苓20克健脾利水,干姜20克温中化饮,五味子10克敛肺止咳————再加杏仁、厚朴助肺气宣降。”
郭宇看着处方上密密麻麻的药名和剂量,终于服气:“李大夫,说实话,如果是之前,我绝不敢用这么大的量,因为现在正值盛夏,如此大剂温热药,会出问题,但是经过张淑芬漏汗之症,我也认为该用大量——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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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旭放下笔,继续说道:“郭主任可还记得《内经》所言?“有是证,用是药“,季节只是参考,辨证才是根本。”
他指着窗外的烈日:“譬如此时,有人中暑需用白虎汤,有人贪凉饮冷致寒中,则需理中汤。季节不能决定用药,证候才是关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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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宇早就被李旭说服:“所以初诊温热药量大,是要————
“重病用猛药,一击中的。“李旭解释道,“待寒饮化、阳气复,再逐步减量,防止过剂伤阴。这叫衰其大半而止“。”
他详细说明治疔步骤:“初诊用原方10剂,打破寒饮郁闭;等咳喘减半后,细辛减至6克,干姜15克,附子15克;如病人复诊后征状基本消失,再去麻黄,其他辛温药再减量。”
郭宇认真记录,不时提问:“三方合用,不会药力重叠吗?”
“恰恰相反。“李旭拿起三支笔,并行排列在桌上,“麻黄细辛附子汤主攻少阴阳虚兼表寒,“6
他又拿起第二支笔横放在第一支上,“苓甘五味姜辛汤专化寒饮,
最后第三支笔斜放上去,“桂枝加黄芪汤调和营卫。三方向度不同,却共同作用于一个病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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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宇看着桌上的笔阵,眼中闪过惊叹:“表里同治,邪正兼顾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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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完后,郭宇迫不及待的起身:“李大夫,我现在就回去,给病人按此法治病。”